嗣音閣的暗門自兩人身后輕輕合上,將西城的全部繁華隱匿于無邊的夜色之中。
肖淮和紀云生并肩站在門外的參天古木之下,怔怔望著向不遠處的街衢湖堤。
只見,堤岸兩旁的土堆上挖著一個個比野獸洞穴還要低小的“住所”,它們有的用樹枝隔開、有的用泥漿圈起,里面擠著的,是一家家衣衫襤褸的流民。
在他們身邊的街道之上,瘦骨嶙絢的百姓們端著瓷碗、狼吞虎咽地喝著毫無油水、不足半碗的菜湯,臉上干癟的像是被鬼怪吸走了血肉一般。
長街另一邊,餓死的尸體被堆疊排開,上面用一層破破爛爛的外衫蓋住,散發出腐爛的味道。
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
若非親眼所見,肖淮恐怕永遠都不會想到——郢都之中,竟會藏著這樣的人間。
他沉默了許久,才勉強找回了自己的聲音:“這……是哪里?”
“城西十里鋪,”紀云生面容沉肅,淺淡的眼眸中透著尖銳的冰冷:“亦是我大雍上萬流民的安置之所。”
“為何會這樣?!”肖淮蹙起眉頭,滿臉不解地問道:“去年圣上不是下旨說,朝廷已經準備好了足夠的住所和糧食,可以妥善安置好各處的流民嗎?”
“陛下居廟堂之高日久,怕是早已不再了解自己的官員和百姓,”紀云生眸光沉沉,猶如一潭寒冽的秋水:“這幾年來,大雍境內天災不斷,地方賦稅繁重、法禁嚴苛,早已是盜賊四起、流民遍地。可地方官員們卻為了自己的政績隱瞞不報,以至于涌入郢都的流民遠遠超過了圣上在奏折中看到的數字。”
“再加上朱振和養贍官們克扣公糧、中飽私囊,如今十里鋪早已是餓殍遍野、尸骨滿地了。”
“難道朝中就無人上書諫言嗎?”
“陛下不喜太子,自是不會重用推崇太子的清流一派,他們的折子根本到不了御前。而在三公之中,崇德公和臨新公結黨營私、封堵言路,我父親又一向明哲保身……”
紀云生目色一黯,帶著幾分苦澀說道:“所以,崔頌為玉朝的二十來個心腹偽造了流民的在冊身份,讓他們借此混入了十里鋪,煽動、集結眾人上街陳情。我們的本意是想讓圣上親眼看看這些食不果腹、生死一線的百姓,卻沒想弄成了眼下的模樣。”
“照你所說,”肖淮眉目微沉,語意肯定地道:“若是崔頌沒有背叛你們,那便是沈都尉的這些心腹出了問題。”
紀云生點點頭,聲音聽似淡漠,卻暗藏著極深的涼意:“今日布局之人必定還有后手,我得盡快找出他們的計劃,以絕后患。”
“十里鋪人頭混雜、饑民塞道,你要從何處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