樸主任見他興奮得臉孔走形得厲害,知道多半有料,指著他高呼:“說出來!綠園的領導們為你做主!”此人周圍的人們聽到如此肯定的說法,也都異常興奮,狂呼亂叫著要他快說。
梁杳望過去,見這是舊時代煙州市政府某機關單位的干部子女,按說其父和自己父親還是老同學,他居然不顧情面這樣栽贓自己。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梁杳昂首挺胸站定,等著看他有個屁說法。
“這小子他爹梁子寧,在舊時代最后一年,干過臨時打狗辦的主任!當時城市里多少狗狗殘忍地死在他爸爸手里?大家說,這算不算‘熱愛動物’?這分明就是動物殺手!這樣的人,”這小子最后一句嗓音嘶啞地扯上了天,聲嘶力竭地問,“能算是‘自然民’嗎?”
大家都是一怔,旋即異常激烈地歡呼起來,甚至有許多前排最先聽清楚的人淚水縱橫,緊緊地擁抱在一起。樸主任也喜上眉梢,眉頭慢慢舒展開來,一陣爽朗地大笑,隨后厲聲問:“梁杳!你還有什么好說的嗎?”
梁杳一陣陣從心底發涼引起的劇烈顫抖,半晌,才雙肩一塌,整個人癱倒在臺上,有氣無力地說:“我……我不要房子了,你們……你們不要這樣說我爸爸,不要……”
“*梁杳,你剛才的囂張氣焰去哪兒了?”
“就說嘛,如果真是‘自然民’,那會如此面孔猙獰氣急敗壞?一看就是個虐待動物的祖傳孽種!這樣的人還想分房子?”
“你一句‘不要房子’了,就解決了?”樸主任示意大家別再七嘴八舌,然后湊上去,陰惻惻地問:“咱們真正‘自然民’家家戶戶的血淚賬,”他陡然間振起臂膀高呼道:“這筆血淚賬,難道就這樣算了?”
“不能算!”第一聲應和不知道是來自心機極重的人還是來自真的被煽動發狂的民眾,總之數百名民眾開始蠢蠢欲動起來,擼起袖子看上去就要動手似的。
“好,咱們綠園也給廣大民眾一個能夠親手報仇的機會!”樸主任一拍大腿,“現在,大家就一起動手,去這‘原內惡’家里把老惡人揪出來,押到這里,讓他親眼看看廣大民眾的雷霆之怒是多么神圣不可侵犯,猛烈不可阻擋!他要是認錯咱們就饒了他,要是死不悔改,咱們就把他祭祀給美麗偉大的大自然!”
聽到最后一句,梁杳已經瀕臨崩潰的邊緣,他始終不明白,怎么一個小時之前他興沖沖地拉著孟林來看房子,僅僅一個小時,自己就成了惡人家屬,而自己的父親不但要面對成千上萬人莫名其妙的痛恨和責罵,甚至還有性命之虞?這一切就跟做夢似的,而且是窮極想象力也難以想象到的噩夢情節。他半跪在地上,像是在央求,也像是在申辯,哭喊著:“我爸爸他不是惡人!他被任命打狗辦主任,不是他自己的主意……他也身不由己!他從來沒有欺負過、壓迫過任何人、任何狗,任何生物!”驟然間,他發現自己這些話早就被淹沒在大伙此起彼伏的“我們認識他家,去揪出這王八蛋來”的豪言壯語中了,登時大腦一片空白,接著兩眼瞪得血紅,跳起來撲向那個揭發自己父親的小子:“*的王八蛋!你沒吃過狗肉?你沒殺過狗?”
那小子還沒意識到危險,只覺得樸主任會為自己撐腰,底氣十足地任由他揪住自己的衣領,得意洋洋地說:“我家里當初可是養過狗的!我不熱愛自然,熱愛動物,能養狗嗎?后來你們那么殘忍地殺狗,害得我的狗死無全尸,甚至還不知道成了誰桌子上的盤中餐,你還好意思提?”
梁杳眼珠子要冒出火來:“你熱愛狗,為什么不給它補辦證件和打針?你明知道這樣做狗就不會被抓捕,可你為了省錢還是任由它被抓走了,你這叫熱愛狗?你熱愛狗,卻自命為狗的主人?請問世間哪種愛會用主人這種身份自居?你熱愛狗,卻把狗給閹割了?讓它像太監一樣被你玩弄在鼓掌之間?”
那人當然料不到他會這么說這么一大串排比,愕然難以回應,前面兩個質問自己實在無言以對,只能回答最后一句,道:“這都是養狗的必要程序,誰養狗不是這樣?……”
“你爸媽養你,怎么不自命為主人?怎么不把你閹割了?這不是必要程序嗎?”
這話要是大會一開場就說,能讓大家哄堂大笑,可這時候大家都奔著自己的幸福前程去,滿腦子都是房子已經蓋起來的樣子,無論如何也不能容忍他再胡說了,那人也吼道:“我是人,能跟狗一樣嗎?”
梁杳指著他對樸主任喊:“主任,你看到了嗎?綠園的手冊上寫著眾生平等,狗怎么了?只要是生命,就與人平等,唯一如同神靈一樣高高在上的只有我們人類歷史上的第一圣人譚信首!這小子說自己不跟狗一樣,莫非他認為自己可以和譚信首比肩了?”
孟林一驚,他沒想到梁杳原本如此正直的一個小伙子,居然在短短一個小時內也變得會找人話柄了,找準話語中的致命漏洞處再以此尖銳反擊,這不正是樸主任這伙人的一貫手段嗎?他這么快就學會了?孟林心里一陣陣地發涼,他知道從頭到尾梁杳都在理上,但梁杳就是不可能辯論成功,而現在如此反擊,更會激怒更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