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什么好后悔的。能多活一天,對我來說,都是上蒼的恩賜。”衛青看看四周。突然說道:“想不想喝酒,喝點酒,對傷口有好處。”
梁嘯將信將疑。他聽說過在傷口上倒酒可以消毒,卻沒聽說過酒喝到肚子里對傷口還有好處。更何況這個時代的酒度數很低,說不定連細菌都殺不死。不過,他沒有拒絕,有總比沒有強。
“好。”
衛青起身。將旁邊的陶壺里的水倒掉,又倒入酒,放在取暖的炭火上。他行動很利索,一點也看不出受了傷的樣子,其實他的傷比梁嘯還要重。
過了一會兒,酒熱了。淡淡的酒香在屋里彌漫。衛青去廚房找了半天,只找到一只陶碗。這老漢家還真是家徒四壁,連碗都只有一只。
衛青倒了一碗酒,遞給梁嘯。梁嘯接過來,呷了一口。酒味雖然不濃,但熱乎乎的酒一下肚,一團暖氣散發開來。傷口的疼痛似乎真的輕了些。
梁嘯接連喝了兩大口,吐了一口氣,連有些混亂的思維都清晰了不少。
衛青笑了,自己喝了一大口,在嘴里品了一會,才慢慢的吞了下去。他往火里添了一根柴,輕聲說道:“阿嘯,你大概也聽說過,我是個私生子。我其實不姓衛,我姓鄭。”
梁嘯眨了眨眼睛,不以為然的笑笑。“至少你還知道你父親是誰,我連父親是誰都不知道。”
“我寧愿不知道。我在鄭家呆了十二年,從來沒過上一天舒服的日子,沒有睡過一天床。我都是睡在馬棚里,鄭家有三匹馬,我的騎術就是那時候練出來的。因為騎術不錯,我才能在平陽侯府做一個騎奴……”
衛青慢吞吞的說著,聽不出有什么怨恨,只有一種淡淡的冷漠和濃濃的自卑。衛青不是一個好的講述者,他只用了幾句話就說完了自己十幾年的苦難人生。
“我姊姊成為了天子的女人,有了身孕,我也成了天子身邊的郎官,可是我依然覺得自己像是睡在馬棚里,不知道明天能不能睜開眼睛。仔細說起來,宮里比馬棚還要危險。你只要掌握了馬的習性,就不太可能被馬踢死,可是宮里不同,宮里的人太多,你永遠不知道誰想殺你。任何一個人……”
衛青舉起手,用力指了指。“任何一個人,都有可能殺死我。”
梁嘯張了張嘴,本想安慰衛青幾句,可是一想到衛青以后的遭遇,以后衛家最后的結局,他又把話咽了回去。衛青已經夠絕望了,把這個結果告訴他,他會不會瘋?
梁嘯從陶壺里倒一碗酒,遞給衛青。衛青接過來,一飲脖子,一飲而盡。有霧水在他眼中閃現,他轉過頭,看著屋外漆黑的夜空,長長的吐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他轉過頭,看著梁嘯。
“阿嘯,人賤命硬,你我都是卑賤之人,沒那么容易死的。不把該受的苦受完,蒼天不會收我們。”
梁嘯眨眨眼睛,笑了起來。“我的命的確夠硬,但是我不認為我命賤。”他單手撐地,小心翼翼的坐起來,拍拍衛青的肩膀。“誰的命貴?今天貴為王侯,明天也許會成為階下囚。誰的命賤?今天是騎奴,明天也許就是掌百萬兵的大將軍。仲卿,我命在我不在天,你的命掌握在你自己手里,不在別人的手里,除非你甘心被別人擺布。”
衛青眨了眨眼睛,沉默了片刻。“你不相信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