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我認識了江余。
那是我初中畢業后的暑假,荒蕪漫長。烈日一如我未知的以后,廉價地曝曬著,扼制一切有可能的生機。
我在福利院活了十五年,世界一直是抬頭的一方天,和腳下從福利院門到學校兩點一線的距離,人和事都被積壓在一處,濃縮了十五年的密度。
江余來的那天,正好下了一場雨。許久不見的濕意,撫平了我假日以來焦躁的心。待這個暑假結束,我很快就要離開福利院,和前十五年的生活道別。本該開始真正意義上獨自生活,只是江余來了。
江余到我面前的時候,雨已經下得不大了,是暴雨將要結束的收尾,似乎放晴也只是瞬間的事。我坐在廊前的臺階上,像要畫一幅雨景一樣認真地觀雨,有些雨滴濺落到我身上,我也只是坐著。
雨景里突然走出個人物來,卻并無兩種主題強加揉雜在一處的違和,景美,人也賞心悅目。
這人撐著一把普通的黑傘,輕踩著地上的雨緩緩走來,靜佇在我面前。雨滴順著傘沿落下,不敢褻瀆了他似的小心避開。我自然地抬頭,他棕烏的瞳仁并不回應我的視線,只是以頗為認真的神色打量著我,像在鑒賞一件商品。
如雨天墨色的眉,微挑的眼尾,唇色不太紅也不太淡,恰到好處的形色,鼻與頜同樣線條分明。我不禁恍惚,有種畫中人物突然出現在眼前的不切實感。
良久,他終于朝我伸出手:“你和我回家吧。”
我沒有搭上他的手,之前我的雙手一直撐著地面,手掌不可避免粘上了臟灰,我像雨一樣,也不想褻瀆了這樣一雙漂亮的手。
簌簌雨中,我意識到自己輕聲“嗯”了一句,聲調和景物的色調融在一處,喑暗不清。
他卻聽清了,朝我微笑道:“我叫江余。”聲音朗朗,能化開細密的雨。
我就這么莫名其妙的和江余回了家,僅僅幾句對白,我就輕易地和他離開了福利院。其實在江余朝我走來的時候,我就知道無論他說什么,我都會忍不住答應。
要是有個和他一般讓我賞心悅目的壞人,我大概也很容易就會被騙走吧。
十五歲像一面鏡子,之前都是站在鏡外的現實我,之后卻也只是跌進鏡子里的一個虛影。
被江余帶回家后,我感覺闖進了一個并不屬于我的陌生世界,影影幢幢,連我自己也變成了一個虛幻的影子。
江余帶我回了一棟別墅,房子很大,進門穿過一個花園,即便亮著怡情的小路燈,黑暗中也分辨不清園子有些什么花草樹木,入耳的噴泉水聲反而更真切。
有位阿姨在門口迎接,其余我并沒有見到江余的家人,一路的忐忑好像有些白費。或許,江余帶我回的并不是他真正的家。